谢雅琴话里话外的意思,谢晚凝自然听得懂。
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杜津飞。
听王氏说,谢杜两家已经过了请期,杜津飞和谢雅琴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。所以,今日见两人同行,她并不意外。
若说谢雅琴曾愤愤不平于她攀上高门富贵、自己的议亲待选对象都低于杜家门楣,那现在的情况,谢雅琴仍咄咄逼人,这就多少有点奇怪了。
谢晚凝轻声问:“堂姐,我有话想要和你说,可以借一步说话吗?”
谢雅琴看她神色平静自若,语气不温不火,顿觉自己刚才的那番嘲讽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,脸上僵硬到有点扭曲。
谢晚凝却恍若无视,先一步转身,走到青云肆旁的一棵大枣树下,等候她。
谢雅琴咬咬牙,跟了过去:“妹妹有什么话要说?”
“堂姐出嫁之日,正是我参加考试之时,恐怕不能出席堂姐的喜宴了,”谢晚凝抛开之前的疑惑,由衷祝福,“妹妹先提前祝堂姐百年好合、白头偕老。”
“嗤,”谢雅琴笑着撇开脸,很似不屑,“妹妹别装了,你心里面还不知怎么笑话我呢。今后,这家里出了一个女秀才,我们哪里高攀得上?”
谢晚凝不接她的话,只轻声叮嘱:“姐姐嫁入杜家,请务必小心,凡入口、近身之物,一定要多加留意。”
谢雅琴终于扭头看她,神色却带着古怪:“哟,六妹妹这不仅是通读学术经典,什么时候还学了相术卜筮了?”
谢晚凝看她一脸不信,也没辙:“堂姐只当我是一番好意罢,言尽于此,堂姐保重。”
谢雅琴见她转身要走,连忙喝止:“你站住。你话说完了,我还没说完呢。”
“堂姐还有何事?”谢晚凝奇道。
却见谢雅琴咬着下唇,神情凄惶了一瞬,似是终于忍不住:“六妹妹可知,我很讨厌你。”
“知道。”谢晚凝很平静。前一世她只觉得这个堂姐高高在上,她出身三房,一直不敢和这个长房大姐姐亲昵。重生一世,她才觉察到这个堂姐明里暗里都在针对她。
“那你可知我为什么讨厌你?”
“不知道。”谢晚凝也很困惑,但她阻拦不了别人的看法,更何况,她也不想精力、心思花在这些事上面。
但大概就是她的平静、冷淡,戳到了谢雅琴心中的痛处,只见她不再强撑笑容,把愤怒写在了脸上:“就是因为你这副嘴脸!永远那么冷静,永远那么自信!”
“明明我才是长房嫡女,你不过是庶出三房的孩子,为什么你却活得比我自信、比我自由肆意?为什么?不就是因为你的父母爱你、护你,你需要什么他们都尽力满足,你从来就不必去看人脸色,不必去讨好别人。”
“而我,本该是千娇万宠的嫡长女,众人都说我才学不如你,名气不如你。阿爹嫌我娘不会管教孩子,抬腿就去了姨娘房,而我想要过得好,就要去讨好老太太,就要去学着怎么在内宅里斗。”
“可我再怎么努力,你却总端着一副样子,像是在说,‘看,这些都我不要的,你捡去吧。’就连这门我日夜盼求的亲事,你也抛弃得毫不在意。”
谢雅琴越说越愤怒,像是压抑了多年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口子,但又顾忌着杜津飞和谢幼仪就在不远处,强烈的自尊让她压低了嗓音,强忍着泪珠,躲在树干背后的阴影处。
谢晚凝动容,伸手递出帕子,却被谢雅琴一掌拍掉:“用不着你假惺惺。”
谢晚凝低头,叹了口气:“堂姐,小时候我们一起到谢家学堂去读,那时候正值寒冬,祖母给每人一套貂皮小帽、毳毛披风和精致手炉,唯独漏了我。我冻得直哆嗦,跑去找娘亲,娘亲拆了她嫁妆里最好的一件毳毛大衣,补了我的小帽和披风,再缝了一个小兜,装上煨了一夜的土豆给我暖手。等土豆没了温暖,正好我也饿了,就和冬青躲着大家,一起吃掉它来填饱肚子。”
“春日驱虫,夏日避暑,秋日补食,都是一样的情况。我问过娘亲,娘亲说,‘不要看别人得到什么,要看自己做了什么。既是上学,识了几个字?读了哪些?’”
“当哥哥姐姐们得了祖母允许,都去郊外纵马的时候,我在家里老老实实地读,当大家打扮好了参加各家春宴时,我还在家里一字一句地抄。”
“因为,我知道,当一个人陷入泥潭中时,只能自己救自己。”
“堂姐,”谢晚凝看着她,放柔了声音,“我确实不知你所受的委屈,我从未想过要在你面前端架子,甚者,我曾经很羡慕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