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用的是肯定语气。
一串泪珠从朱华音的眼眶里涌了出来,她哽咽了一声,又忽的咬唇猛烈摇头:“不……我不喜欢……”她着急地否认。
神色的迥乎寻常,让谢晚凝更为起疑,她试探道:“可有人欺负了你?”
一语中的,朱华音的脸色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,眼底露出迷茫和痛苦。
谢晚凝蹙眉,忙起身来到朱华音面前,夺走她的茶盏放到一旁,拉起她的手,撸起她的衣袖,一点点摩挲着,又牵起她转了一圈,从头到脚再检查一遍。
只见眼前这小姑娘穿了不合季节的衣服外,手掌上有着一些新旧交替的伤痕,细嫩白皙的手臂上隐约有着针眼,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,后颈被头发覆盖的地方有着触目惊心的指痕。
谢晚凝曾在谢府生活了十几年,也曾在重生前和杜夫人相处过,自是见过这深宅大院里那些肮脏卑劣的折磨人的手段。
可朱华音并不是官家世族的小娘子,她父亲是西市里为外夷人作画的画工,擅画佛像,为人平和。耳濡目染之下,朱华音亦是内敛静,轻易不与人争斗。
可她的谦和忍让,却让有些人得寸进尺、猖狂横行。
谢晚凝心中涌起一股怒气。重生一世,她开办女子学堂,招收天下女子入学,讲授经学典籍,延请名师授课,就是要打破世俗的藩篱,教会这些女孩子们能自立自强,不自欺,也不辱人。
没料到,却有人在松林学院如此行事。
“是谁?”谢晚凝气得说话的音量都不自觉地抬高了,带着如寒风般的锐利。
朱华音嗫嚅着缩回手,摇头,眼神张皇:“……没有谁……谢娘子,没有谁、没有……”
看见朱华音被吓着的模样,谢晚凝侧过身,深深吸了一口气,羽睫轻闭,心里暗自嘀咕,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气。
重生以来,她一直都过得还算顺遂,想做的、想要的都基本如愿,尤其眼见松林学院越来越好,心里欢畅之际,却遇见了这样让她最为深恶痛绝的事情,憎恨、心痛、自责、挫败,各种情绪,一时间都纷涌而来。
但眼下并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,面前的小姑娘本已是惊弓之鸟,不能再吓着她,她不说,她自然要想法子去查清楚。
谢晚凝缓缓睁眸,吐出一口气,默默地拉着朱华音,又坐了下来。
她重新给两人倒上茶,递了一杯给朱华音,沉声道:“我先给你道个歉。华音,是谢娘子我管理不善,只顾着让这个学院往前跑,却忘了你们都是离了家的孩子,年纪都还这么小,最是需要呵护的时候。”
“是我不对,没有好好照顾你们,让你受到了伤害,真的很抱歉。”她望着朱华音,眼神诚恳。
朱华音受宠若惊,忙摆手:“不是的,不是谢娘子你的错……”圆圆的眼眸一红,眼瞅着泪水又涌了上来,她忙捂住自己的嘴角,不让哽咽出声。
谢晚凝心口如被人锤了一下,闷闷地痛,她揽过朱华音的肩膀,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,轻柔地安抚着:“乖乖,别哭了,是我们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温暖的怀抱,轻声的抚慰,让朱华音再次大声痛哭:“呜……我想爹爹、我想娘亲……”她从谢晚凝的怀里直起身,又断断续续地哭,“但是……我也喜欢这里……我很喜欢松林学院……”
“我知道,我知道,”谢晚凝拿出手帕轻轻地擦拭朱华音的脸颊,“我和先生们都知道,你是个好孩子。”
“乖乖,告诉我,她们是怎么欺负你的?”谢晚凝轻声哄她,“你悄悄说,我不会让别人知道是你说的。”
“她们……”朱华音低头,看着被谢晚凝拢住的手,一哽,犹豫了好半晌,才低声道,“她们把我当丫鬟使……抢了我娘亲给我的玉簪子,又嫌弃地摔碎在地……让我给她们端水,一会儿说水太冷,泼到我裙摆上,一会儿又说太热,把水浇到我手上……”
“晚上不让人睡觉,说斗篷破了个洞,要我连夜给她们缝补……如果不听话,她们就拿针扎我……她们都避开嬷嬷,在外人面前跟我很友好,让我到她们屋子里去玩,但实际上,让我脱了衣服,被她们戏弄……”她捂着脸,哽噎到说不出话来。
“她们威胁你,不让你说出来,是吗?”谢晚凝忍着怒气。
“她们说,”朱华音抹了抹泪,眼神发木,“她们说我们生下来就是不一样的命,我得认命,说我学得再好,最终也不过是嫁给市井子弟,哪怕是考中做官,也没有好人家的男儿看得上,最后仍是走回低贱婢子的老路,甚至可能更糟糕……”
“谢娘子,我喜欢松林学院,我觉得在这里我能学到东西,我的未来会跟很多人不一样,可是,她们说的,我,我又觉得她们说的是对的,”朱华音睁着懵懂的双眼,望向谢晚凝,祈求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,“我们难道真的是,贱命一条吗?就真的没有其他出路吗?”
“当然不是!”谢晚凝一口否决。
当她正准备给朱华音解释,却听到亭子外传来“咚咚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她扭头一看,冬青脸色苍白,一把掀开纱帘,冲着她急道:“谢娘子,不好了!出大事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