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。此刻,红陶茶釜里的茶,仿佛价值万两。
秋风在松柏林间穿梭、舞动,带来轻柔的沙沙声。
终于,红陶茶釜里的茶水开始翻滚,腾起浪花,孟清竹挽袖伸手,将红枫茶盂里的沫饽浇入茶釜中。
这是煮茶的重要一步,叫“救沸”,亦称“育华”——谢晚凝在心中默默地背诵《煮茶要记》。她克制着自己不去看那只白皙修长的手,不去回想那天、这只手是如何揽在她的腰间。
脸颊有一种熟悉的热度又开始蔓延而上,恰此时,这只手又偏偏拢住了一个茶盏摆在她眼前,距离如此之近。
谢晚凝忙端起茶盏,双手稍稍高举以示礼节,垂落的袖口挡住了涨红的脸。
茶汤入口,齿颊生香。
她多次见过他煮茶,也渐渐琢磨出他的偏好,他更喜洞庭绿茶,茶汤里放入的椒、姜、桂较少,只着一点盐,所以他煮出来的茶,极为清淡,茶叶的清香却更为明显。
一盏茶尽,再不说一点话,多少有点诡异。
于是,谢晚凝感觉自己稳住了心跳,脸上热度渐散,便放下茶盏,开口道:“你……”
“那天……”谁料,孟清竹亦同时开口。
不约而同地出声,终让两人看向了对方。
盈盈如波的杏眼,和那一双寒潭般的黑眸,对视了一息,双方的视线纠缠在一起,下一瞬间,却又同时移开了眼。
谢晚凝抚着手中茶盏,低声轻语:“你先说。”
“嗯,”男子声音亦沉,“……那天……我听说……你来看望过我……咳!咳!”
“……嗯。”谢晚凝心跳又开始增速,她觉得对面的男子几乎已能将自己看穿,慌得转移话题,“几日未见,你,还没痊愈吗……可还需要吃药?”
“没事,没事,”孟清竹伸手抵住唇角,抑制住咳嗽,“咳,已经好很多了——多谢谢娘子挂怀……老贺也提醒了我,改日孟某再正式拜谢。”
言辞间清雅有礼,颇为郑重。
“嗯,不用客气,”谢晚凝迟疑,犹豫着道,“毕竟建这个女子学堂,你帮了我很多忙……”
“……举手之劳……”许久,对面的男子才回了一句,声音轻得下一刻就似要消散在风中。
亭子里又静了下来,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,孟清竹默默地给她盛茶汤,她捧起茶盏,低着头,小口小口抿着。
心跳渐渐平复,谢晚凝的情绪却低落了下去,渐深、渐沉。
“今日前头挺热闹的。”孟清竹开口,又侧过头轻轻咳着。
“是,”谢晚凝笑笑,“今天请了各家的夫人们和女孩们,来松林学院参观、体验。”她向他简要地解释。
两人再次无言。
茶过三盏,谢晚凝站了起来:“我也休息够了,前头还有要事,先行一步。谢过孟郎君的茶!”
孟清竹没有应声,也没有看她,双眸注视着面前的茶盏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看见他这幅模样,谢晚凝想起初时两人相遇的情形,唇角勾起一抹苦笑,不再说什么,转身悄然离开。
走出了松柏林,前面安善堂、挽翠堂的人群喧嚣声远远如浪潮般袭来,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,暖意融融,和身后的松柏林恍若两个世界。
谢晚凝伸手挡在额前,微微眯了眯眼,待适应秋日的明亮。
冬青从远处跑来,道:“娘子你去了哪里?让我好找!快到时辰了,得送各家夫人离开了。”
说罢,也不待谢晚凝回应,拉了人就走。
直到日光斜照,谢晚凝终于将客人们都送离了院。她搓了搓快要笑僵的脸颊,打发冬青去街口帮她买一份甜粉,她要犒劳犒劳自己。
忽听得大门外本已寂静的青石路上,又传来“嘚嘚”马蹄声,一辆马车缓缓驶近,待车停人落,谢晚凝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三回,才确认来人竟如此肖似某一个人。
“小娘子,范某来寻一个人。”来人开口说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