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谢晚凝说清来意,五十多岁、头发花青的邬举“哐当”一声,扔下了手中刻刀,冲她直摆手,道:“小人干不来。谢娘子,原谅我是个粗人,我就直说了吧,你这事儿啊,风险太大,容易惹上麻烦。不去、不去。”
谢晚凝闻言,和冬青面面相觑,片刻才言:“邬老,我保证,不会惹麻烦的,办女子学堂这事,是圣上允了的,朝堂也支持,还请您助我。”
“哼,圣上允了、朝堂也支持?”邬举一声冷笑,“允了又改、支持了又反对的,这样的事情,这些年还少?”
邬举黝黑的脸上浮现着嘲讽的笑意:“那些个官老爷们,脑壳一热,想到一出就是一出,惹了麻烦,屁事儿没有,全是下面的人背了锅。谢娘子,我也劝你,乖乖回家去,这种事情啊,别干。”
谢晚凝有些着急,吸口气缓了缓,柔声劝道:“邬老,或许说了您不相信,但我是认真的。办女子学堂这事,我会将它当作我这一生所求,誓不放弃。”
听她言辞恳切,邬举抬眼看了她一刻,仍摇摇头:“啧,啧,你们啊,想得简单!敢这么想,也不过是因为你家里有一个做到了四品官的爹!你有退路啊,惹了麻烦,你这事儿做不下去,你拍拍屁股,回家了有你爹罩着啊。我们呢?我们不过是无依无靠贱民一个,我们没有退路啊。”
“走吧,走吧。”邬举朝她摇手,接着低下头,又沉浸在了手中的木雕之中。
难得的,谢晚凝觉得尴尬极了,脸上一阵一阵发烫,向来不惧辩言的她,此刻竟然找不到什么可用的言辞。因为邬举说得太敞亮了,如此直白实在的话语,让她没法反驳。
无奈退出了邬举的家门,正想着还有什么办法时,一个小厮快步赶到了她的面前:“谢娘子,贺管事让您赶紧回去,学堂里来了一个老头,正在撒泼大闹呢,说是找您的。”
“老头?”谢晚凝一脸懵惑。
“是,年纪挺大,但气势十足,把我们都骂了一遍,穿着也不差,我们也不知道他什么身份,都不敢赶他出去,只能来找您了。”小厮委屈地诉苦。
“那我们快回去。”谢晚凝还是很懵,完全没印象自己得罪了哪一位长辈。
马车一路疾驰,终于停在了松林学院的门前。
谢晚凝刚进得大门,还没绕过影壁,就听到那一嗓子:“那个姓谢的小娘子管着这事儿,是吧?她呢?她怎么还没来?”
谢晚凝急走数步,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站在安善堂前,端着手,呵斥着一众人等:“嘿,就你们这样还办学堂?君子之仪都不懂!”
老人穿着一袭青白长袍,身形清瘦,双眼矍铄,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。但那副咄咄逼人的架势,又把众人都唬得不敢出声。
谢晚凝摸不准他是儒士、还是修道之人,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致礼:“老人家,晚辈是谢家六娘,有事来迟,还望老人家恕罪。”
老人站得高,低垂着眉目,将谢晚凝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儿,才捋了捋泛白的胡子,“哼”了一声:“是你。进来,进来说话。”
说罢转身就走进了安善堂,步履从容,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。
谢晚凝笑笑,不以为意,冲冬青给了个眼神:“快上茶。”便跟着老人一同迈进了堂内。
老人安然自若地坐在主位上,抬头四顾,打量着屋内摆设,待谢晚凝坐在下首,便问:“这里的布置都是你的主意?”
“是。”谢晚凝应答,等冬青奉了茶,才笑道,“还不知老人家贵姓?晚辈该如何称呼您?”
老人斜睇一眼,微抬下巴:“梅,梅玉山。”
“什么?”谢晚凝惊呼,不由自主站了起来,被老人瞪了一眼,讪讪地坐了回去。
不能怪她失仪嘛,那个传说中万千学子都想见一面的大儒,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,谁能不犯迷糊?
谢晚凝心中激动,又兴奋又忐忑,脑子里闪过好多念头,一会儿想抓住机会寻本写篇章来请教梅老,一会儿惊惶猜测他来这里的意图,一会儿又急着想向他发出邀请,请他来授课。
还没等她开口,梅老先伸手指了指四周,问道:“这就是你要办的学堂?”
“是。”谢晚凝强行按捺住了百般思绪,乖乖地回应。她得先安抚了老人家,再寻个合适时机请他。
“听说你要办的是一个女子学堂?”梅老又问。
“是的,”谢晚凝有点慌,听这梅老的语气,摸不透他的态度,只能道,“是女子学堂,专门向女子提供学习机会,可以研读经学,参加科举,也可以学一门技术。”
“哼,圣上前头颁下了‘擢姝诏’,你后头就跟着开个女子学堂,”梅老锐利的双眼再次扫视着谢晚凝,似是想要看透她。
听闻这不善的语气,顶着这眼神,谢晚凝不禁挺直了脊背,睁圆了眼眸:“晚辈名列分榜第六,合榜第十一,虽不是大才,但自认也不差。晚辈无意于官场,念及天下女子命运多舛,才想着开个女子学堂,帮助女子改善生活、改变命运,这样也算是我所能为这天下尽到的绵薄之力。”
目前尚不知梅老对“擢姝诏”有什么想法,但如果这位大儒和之前那些士子那样顽固不化,她谢晚凝也不介意和他辩上一辩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