澹怀堂的房里还点着烛火,火光映在窗户上,暖意融融,在这样的冬夜格外吸引人。
她轻轻叩门。
屋里的人似有所感,亲自起身来迎,拉开门,让她进入屋内:“怎么这么晚还过来?”
谢晚凝一边解开斗篷,一边走向窗下雕着梅石的罗汉榻:“才忙完,就想着过来看看你。”
“怎么?不许?”她回眸,眉眼带笑,俏皮地反问着。
孟清竹瞥她一眼,轻叹:“入冬了,夜晚寒冷,你快坐下。”说着把案旁的火炉挪了过来,靠近罗汉榻。
谢晚凝知他身体不好,早早就起了银炭,屋子里暖乎乎的。靠近炉火,她那被冻到的手脚才开始渐有知觉。
“你这么晚还在看吗?”她搓搓手,隔着小几,看着孟清竹煮茶。
“不是。在看各州送上来的一些邸报和地方谏官递来的册子。”孟清竹的眉眼映在烛火中,清淡如雾,一如她刚才在路上抬头看到的寒月。
若是摘下这轮寒月,捂暖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?
谢晚凝忽地猛摇头,想晃走乱七八糟的想法。
“怎么了?”孟清竹诧异,挑眉询问,递过一盏茶。
“没事、没事。”她笑笑,接过茶,咕噜一口喝光,“如今朝堂和地方可还安稳?”
孟清竹知她要问什么,剪着烛火,回答道:“那些人现下倒是安分许多,朝堂上也算安稳。地方上,”
他停了一息,“江南地区今年雨水不调,春夏遭遇大旱,粮食歉收,今年入冬又格外早,比往年冷很多。”
这个时候如果那些蛀虫还不知收敛,仍收刮民脂民膏,恐酿大患。
孟清竹皱着眉,陷入思绪中,再回神,却发现谢晚凝已倚着小几,半闭了眼眸。
他无奈地叹气,起身捏了捏她的耳朵:“这里不能睡,会着凉,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谢晚凝并未睡着,一盏茶落肚,格外熨贴,整个身体里外都暖了,困意蔓延。
尤其是在孟清竹这里,她莫名地就有一种安心放松的感觉,紧绷了几日的身子骨就松了下来。
但她还不想走,抱着榻上的石青色白梅引枕耍赖:“我没睡着,我还不想回去,我们再说会儿话。”
孟清竹瞅着她,难得勾了勾唇角,没说什么,只是移开了榻上的小几,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。
他往火炉里又添了些炭,再去里间抱来一大块狐裘皮,盖在谢晚凝身上。
一向清贵端方的人,做着这些照顾人的事,竟能坦然自若、一丝不苟,谢晚凝有点舍不得,扯了扯他的衣襟:“别忙了,你跟我说说话就好。”
“好。”孟清竹应下,坐在榻前的脚踏上,手里竟不知何时拿了一个小木槌,一边给她锤着,一边问,“你今天把沙盘游戏完成了?”
太舒服了,谢晚凝已不想再拒绝,半阖着眼睛,回应他:“嗯,效果还不错呢。你怎知我今日做了沙盘游戏?”
“老贺告诉我的,说你忙了好几日,”孟清竹牵过她的手,摸摸是否已经够暖和,“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的一个游戏?”
“那日我见你跟人下棋,就有了想法。”手被拢在一双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掌里,她觉得自己的脸颊都暖乎起来。
“挺好的。”孟清竹赞许。
得了他的认可,谢晚凝开心,小尾巴翘了起来,睁眼看着孟清竹,笑道:“是你这位夫子教得好呀。”
莹莹烛火中,只见眼前人柳眉弯弯,一双杏眼灿若春华,如这冬夜里的火焰,无端端地将人心魄勾去。
孟清竹抬手,抚上她的眉眼:“你这位学生太优秀了,现在,我这做夫子的,已经教不了你什么。”
脑海中闪过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。那时候他在青云肆的二楼,听到了楼下她和她堂姐的对话。他平日极少关注女子,那一刻他却在想,该是怎样的一个女孩,会以如此冷静、坚韧的心性去面对各种不公的境遇。
她的那句“当一个人陷入泥潭时,惟有自救”落入了他的耳里、心中。
所以,当她上了二楼,出现在他面前,他很乐意给她指点。
可后面再相遇,他不敢上前,生怕惊扰佳人,但又管不住自己的双眼,总忍不住望向她。
看着她从当初的迟疑、彷徨,一路走来,到如今信念坚定、自信明媚,仿佛从一株风中颤抖的小苗,成长为开满枝头、欺霜赛雪的白梅,他既自豪,又有股莫名的不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