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安,天香楼外红灯高挂,在高屋翠瓦之间,一盏盏灯笼营造出繁华迷离之色,面对蒙古军队步步南侵,多少南宋官员束手无策,只求夜夜笙歌,醉生梦死。当朝翰林学士孟坚与同僚谈笑,一队歌舞女团坐在侧,歌舞弹唱吴侬软语,美酒佳餚,在座女子个个绝色,孟坚心中畅快,吃了二十馀盏,不觉微醺,在同僚的追捧之下,兴趣大增,喊道:“拿笔来!”

少顷,笔墨纸砚准备停当,他踱步到案前,歪头看了看窗外悬挂的吊兰,不假思索上下挥笔,画墨兰两株,花蕊五朵,野草数丛,兰草花叶均用浓淡墨写出,一笔一叶,笔法流利俊爽,韵致潇洒飞动,开后世墨兰法门,目睹此妙笔,在座官员无不雀跃雷动,纷纷留恋讚歎不已,场内气氛被推向最高,鸨母蕙钰忙上前驱散在座歌舞女,与众官员同贺妙笔佳本问世。

这队美貌女子穿着华服整齐云朵般飘向后厅休息,最后一名歌姬颈中珠链哗啦散落,掉了队,一转弯被一蒙面男子从后擒住脖颈道:“孟坚可在楼中饮酒?”女子惊魂未定忙道:“确实在楼中!”蒙面男子又问道:“在哪裡?”歌女双手扳住他卡在喉咙上手臂道:“你放开我,我就说!”蒙面男子稍稍鬆开手,女子喘口气道:“当今翰林学士在天字型大小楼乾房内。”蒙面男子听罢,猛然一掌击昏女子,踮脚尖快步前去。

蒙面男子翻身窜上屋簷,飞梁越脊,不多时来到天字型大小楼乾房,听见裡面稀稀落落喝彩声,孟坚捧起那副字画,恭恭敬敬献给太师,太师道:“先生字画价值万贯,老夫纳之有愧,不如悬挂在天香楼内,请诸位人雅士同赏,一来不随便埋没了先生手笔,二来替天香楼增色。”孟坚面露难色,蕙钰左右瞅瞅,尴尬道:“如此就多谢太师成全了,托万岁洪福,天香楼今日请来太师及诸位,若太师不喜欢这幅《春风幽香图》,改天请学士替太师画幅《春树秋残图》奉上。”太师略微颔首道:“学士历来以画兰闻名遐迩,兰花幽于溪穀,傲而不能众赏,笔墨稀落,三朵两枝,老夫不喜欢,《春树秋残图》气势磅礴,色彩壮观,不容易画……”蒙面人在屋脊上听得仔细,寻思道:“原来青花梅瓶图案就出自他手笔,那时他还未出名,现在求画之人络绎不绝,千金难买。”略一分神,脚下一滑,踩碎片瓦,发出嘎巴声响,侍卫耳尖听出差错,三两窜出,飞镖连掷贼人,蒙面人急忙向后一仰,顺势从屋脊另一边滚下。太师问道:“何事?”侍卫禀报道:“刺客在屋顶窥视。”太师“哦”一声道:“回府!”蕙钰急忙相送,其馀高官也都三三两两散了。

“你们谁是嫤藻姑娘?”一男子猛然出现在歌女队前质问,其中一女子大起胆子道:“嫤藻姑娘不在天香楼内,闻听是去了岳阳,至今不见返来,怕事情有变,期求公子好心肠去救她一救!”那男子“哼”一声,转眼又不见了。和前一队擦肩而过,另一队歌女被带至天字号房内,房中只有华丽衣裳男子,背对众女子,身量中等偏瘦,歌女们摆好架势,开始弹奏,房中人转过头笑问道:“嫤藻姑娘在吗?”众歌女停了琴瑟,怕惹祸上身齐声道:“我们天香楼从未有过此女,不认得!”带些浓重鼻音此人,便是蒙古郡主醍敏,受嫂子噶吉娜荐引,此次女扮男装来大宋游玩,自然也是来窥探些情报,宋朝都城歌舞升平,丝毫未能觉察危险,醍敏心里冷笑数声道:“休要骗我,去把楼里鸨母叫来,我亲自来问问她到底认得不认得。”

众歌姬见他怒目而视,怕冷了场子,遂交头接耳道:“这位客官这麽急切找嫤藻姑娘,难不成是小敏妹妹?”

另一女子道:“这倒不一定,传闻最初嫤藻姑娘是逃犯翠英楼花魁生的,据悉那个逃犯爹爹,以前是做官的,她娘生下她觉得没脸见人,北去景台悬樑自尽,她被天香楼泗儿姐姐抱回来养大,遭遇似先前嫤藻姑娘,楼里淨藏匿些见不人的,留著将来闹腾。据说她做惯了檯面,自起艺名嫤藻,此嫤藻和之前绝不是一个人,实乃谬以,如今捧她红透天香楼多半是她爹旧同僚,前儿又反目了,受了冷落。”说完此番话,抬头看醍敏脸色,姐妹对视一遍,更加忐忑不安。

醍敏等了一阵子还不见鸨母来,怒道:“怕我给不起银子麽,如此怠慢我,将来我必烧了你场子!”众歌姬见他发怒,怀抱乐器蜂拥出门,一哄而散,老鸨恰巧从外边三步一摇走来,轻骂了众歌姬几句,进屋摇起扇子道:“大爷,你就是有金山银山,我们也要有这个命要不是,你要的嫤藻姑娘我们确实没有,不如改挑她人,这裡姑娘个个绝色,在我天香楼你就挑不著差的……”

醍敏道:“不管如何,我要定他了,就是拆了你这淫窝,也要把她翻出来!”蕙钰见劝不住她,只得耐著性子道:“客官,请稍等片刻,让嫤藻姑娘梳洗打扮,前来会你!”蕙钰从楼梯下来,到了粗人房中,猛然瞥见在抹窗栏的善霁,善霁父亲此前在朝主张攻蒙,得罪皇帝身旁宦官,被问了抄家之罪,她被官卖在此,因有皇帝旨意,不好赶出去,又因长的粗愣,架著肩膀脖子伸出老长,略有些容貌衰老,一直被当做下人使唤,如今蕙钰见了她,立刻有了主意,上前对善霁道:“好姑娘,你在这裡受苦了,眼看出火坑了,这裡有贵客点了名要你!”

刚才还止不住歎气的善霁,听罢心中乐开了花,蹦起足有三尺高,粗大著嗓门道:“娘,这麽说我有出头之日,不用在这裡吃苦受罪了?”蕙钰笑道:“是啊!是啊!”善霁搀起蕙钰一隻臂膀撒娇道:“鸨母,我就知你比他人有眼光,忙替我梳洗打扮,就梳那个有凤来仪鬏!”蕙钰笑道:“依你,都依你!从此你就不用叫善霁,改作嫤藻!”

善霁笑道:“任凭鸨母做主,慢说改名字,就是改姓也使得,说到底入了天香楼我也用不著姓了,没姓反而少了累赘。”

蕙钰把善霁打扮的妖豔招展推入房中,关起门笑道:“她就是要的嫤藻姑娘,爷们儿儘管使唤就是。”关了门,蕙钰趴在窗边推开些缝隙偷看偷听。醍敏仔细打量善霁数眼,问她道:“你就是嫤藻姑娘?”善霁头罩丝巾低头羞笑道:“不错,正是姑娘我,不知客官有何见教?”

醍敏一把扯下丝巾,扔在一旁,端起灯细细看了一遭,嘿嘿笑道:“你不是嫤藻姑娘,快说你把真的嫤藻姑娘藏哪裡去了?”见善霁答不上来,一把揪住她的袄领骂道:“就你这麻雀儿样也敢冒充凤凰来诓骗大爷!”说著劈头盖脸一顿乱打,掀开半扇门踹了出去,善霁从屋内飞出,背朝天嘴啃泥,半晌不吭。

蕙钰赶紧上前扶起善霁,善霁早被打的不成人形,满脸淤血红肿,醍敏出门撒了银两道:“鸨母,你的嫤藻姑娘让我很浑身通畅,我还会再来,这些钱打赏她吧!”

指点醍敏来天香楼的不是别人,正是蟾宫媿,如今蟾宫媿已是搏义恪王妃噶吉娜,醍敏的表嫂。搏义恪率领的蒙古大军有噶吉娜出谋划策协助,势如破竹,仅仅一年多时间,向南攻灭了大金。

蟾宫媿对天香楼再熟悉不过,甚至她猜出真的嫤藻姑娘被蕙钰偷偷杀掉,让琴艺绝伦的铁月夜冒充嫤藻姑娘,前去岳阳洪门弹琴献艺。真的嫤藻姑娘究竟是什麽人?猜来猜去,怀疑是辽国小公主,噶吉娜在蒙古听到大量传说,辽国被金国灭亡后,京都中耶律王族仅逃出小公主,辗转人了江南,为不忘故国,她在女儿手腕处刺三朵红霁,代代相传。

如果能证明嫤藻就是小公主,或者嫤藻就在天香楼,等于抓住了蕙钰的把柄,私藏辽国公主,东辽被蒙古前些年攻破,契丹族被灭族,蒙古人两面上恨骨子里复国之志的契丹族,利用蒙古人威胁她,能让她替找出仇人魏俊,蒙古人做事简单鲁莽,此东辽国便是彼大辽国,醍敏奶奶其实由辽国王室嫁入,就是这位公主的姐姐,也是拖雷的奶娘,大辽国亡国已百年,金国也刚刚灭亡了,蒙古已在江淮一带饮马,自然宋朝对蒙古构不成威胁,而是惧怕随时南侵的蒙古军,那蒙古女子经不起嫂子噶吉娜三言两语诱惑,前来临安暗访嫤藻姑娘,其实是来查证她是不是辽国后裔,若是必然江湖又要掀起腥风血雨。

蕙钰没有说谎,天香楼此刻没有嫤藻姑娘,叫嫤藻的确有,自小被从翠英楼抱回,数年前涉上官司,被官卖从良,牵连了朝中一干人以及地字楼徐总管,天香楼历来是官场倾轧场所,不少人在此捕风捉影,结党营私,不乏造谣生事,无中生有者。

蕙钰多年前以为杀了金国奸细,并把她尸体处理掉,嫤藻姑娘名头太响,突然消失怕惹人惊疑,遂让容貌出众月夜姑娘装扮成她去岳阳走一趟,其实朱次鲁也看出嫤藻姑娘不是真的,他花费重金请来嫤藻姑娘,是想通过她交结金国最后权势,刺探蒙古对洪门看法,趁势汴京金国之地开设洪门分馆,可惜经过试探,都让他失望了,朱次鲁钦佩她才艺,有心收她做小妾,反而不想戳穿她真实身份。

到底有没有嫤藻这个人?确有此人,说起来和蕙钰有些关係,东辽自耶律留哥死后,遗孀姚裡氏掌管国印,征高丽失败,国势日渐孱弱,靠依附蒙古,替蒙古打前站生存,不少契丹壮士被强征入蒙古军先锋,十年下来,阵亡十万,国中十室九空,多是妇孺老幼,妇人当壮牛在前死命牵,儿童扶犁在后耕不辍,生活苦不堪言。当年蕙钰被龙蛇婆截去东辽,认作女儿,后龙蛇婆主动东征高丽,三次不成,自杀身亡,死后城破,蕙钰被高丽人和蒙古人作为礼物半卖半送给大宋。

东辽国主耶律收国奴自接掌辽国以来,蒙古视契丹人为二等人,时不时要胁,东辽国弱无力反抗,只得每年增加财帛岁钱,东辽新主耶律收国奴即位后绞尽脑汁,想出一条计谋,命人散佈流言,谎称契丹人百年前的故国——辽国有公主侥倖逃到江南,而此位公主姐姐当年嫁入蒙古,正是蒙古大汗拖雷奶娘,蒙古人提起大汗脱雷无不匍匐膜拜,东辽以到江南寻找同宗公主为名,要和强大蒙古攀上姻亲。

假冒嫤藻公主被秘密安置在天香楼,等待接回东辽,很不幸,受“嫤藻案”牵连,出师未捷身先死,蕙钰未能庇护,她被无辜斩首在临安花鸟市。辽主耶律收国奴大怒,派人重金收买了新才貌绝佳嫤藻姑娘,刺青高人在她手腕处刺三朵红霁,嘱託嫤藻不时翻腕子炫耀,以证真身犹存。蕙钰虽然心中恨东辽国主忘恩负义,更恨金国贼子侵宋,暗中勾结霹雳门左三昌,暗杀金国之人,霹雳门不懈清除金贼,很快查到洪门尉迟承兜头上,尉迟承兜不得已指使丐帮熟人暗杀蕙钰,事泻被抓栽赃到师傅朱次鲁头上,霹雳门从此对他恨之入骨。

醍敏在天香楼找不到嫤藻姑娘,悻悻而归,对嫂子噶吉娜埋怨一通,蟾宫媿陪着不少好话,请她暂时忍耐,她亲自找到嫤藻姑娘,暗里查到魏俊下落。醍敏此次从霹雳门弟子嘴里听闻洪门掌门乃是金国贼人奸细,回到蒙古命令潜伏勇士将金国洪门弟子悉数屠杀掉。

蟾宫媿数年来想到魏俊便泪如雨下,夜夜恨他侵佔残害她身躯,利用抛弃之后,弄得至此整天感情失落,再难流露真情,心中伤痛多年生不如死,暗自难过时刻,屡次劝搏义恪挥马南侵,儘早拿下大宋,她则是抓住淫贼魏俊杀之后快,搏义恪派出蒙古兵一路杀到岳阳江北,宋主频频派使者求和,愿意隔江而治,搏义恪受不了优厚条件诱惑,众军士建议,答应求和,蟾宫媿见劝阻不了,以回娘家部族照顾老母为名,走出蒙古大汗金帐,乔装南行,到了岳阳洪门,听闻嫤藻落入山崖失踪,魏俊到了临安也失踪,只能亲自到临安暗里寻查。

《寒啸集》中插图和青花梅瓶一致,都出自当朝翰林学士孟坚之手,当年甲易卿和名落孙山举子孟坚一见如故,俩人相遇到天香楼喝了数杯,孟坚能画一幅好山水,酒酣之际,甲易卿请他画了这副皇宫牡丹园山水,俩人别过,嘱託他来年再考。豫章郡窑天下闻名,烧制的瓷器白赛雪、青如玉,船隻载满瓷器,从水路漂洋过海,换回大量白花花银子,豫章郡由此富甲一方,多年之后甲易卿怀揣此幅画去往景德镇,请制瓷工匠依照图样制作青花梅瓶,准备送给峨眉作为收藏阴阳令牌凭据,谁料峨眉未能如期来取,金兵受主命南侵,强攻处在宋金两国边界婆娑山庄,身怀绝世武功夫妻俩人挑战百馀人后双双被毒箭射杀,青花梅瓶依据嘱託辗转落到弟子顾梅娘手中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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