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一宵没有说话,沉默了好一会儿,对景明说,“你把邮箱拍下来发给我。”
“哦。”景明照做了,宁一宵却很无情地终止了通话。
照片发送出去的那一刻,景明忽然感觉怪怪的,他又看了一眼,发现创作者姓苏。
苏……
他忽然明白过来,然后一通电话拨过去。
可宁一宵怎么都不接。
景明在心中直呼救命,他搞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痴情的人,而且居然是冷面冷心的宁一宵。他感到不可思议,并且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念念不忘六年。
明明是那么要强的家伙。
盯着照片里的邮箱,又看着手机里保存下来的号码,宁一宵陷入迷惘和自我拉扯。
从痛苦的童年剥脱为成年人,这过程中,他无数次告诉自己,自尊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,带不来任何利益。
但他的自尊心依旧高得可怕,已经无法追溯到过去的哪个瞬间——是被同龄人欺负到不能说话,还是被人们唾弃为“野种”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欺辱,又或者是站在季泰履的面前,听着他用最礼貌的话羞辱自己,血淋淋地把他与苏洄的差距展示给他。
又或者是在被分手之后的第二天清晨,放下一切去找苏洄要多一次机会,得到的却是他彻底的消失。
从一开始就不正确。他的确应该坚持自己最初的想法,在明知会深陷其中的时候再果断一点抽身,不要被诱惑,不要被卷入旋涡。
如果当初没有刚好一起目睹曼哈顿悬日,没有在那时候看他的眼睛,没有那一秒钟的冲动,他现在应该更好过。
曼哈顿的冬天仿佛是另一个世界,没有了阳光普照的日落大道,没有在奇景中拥抱亲吻的人群,积雪掩埋道路,灰色的大都市像密不透风的实验皿,移动的车辆与人群,浑浑噩噩,都是等待被研究的蚁虫。
苏洄偶尔会怀念过去的自己,有勇气站在天桥直视自己的爱意,如果换做是现在,他恐怕会很狼狈。
病房里很暖,外婆偶尔恢复一些意识,但说话还是会很困难,苏洄没有告诉她病情究竟到哪种地步,只说做了手术就会好。
实际上这一切会不会有转机,他也不知道,没人能给他一个确定的答案。
就好像他自己的病,没人告诉他,这辈子会不会好。
贝拉·琼斯回复了电话,解释了一番,打电话的目的很单纯,就是因为看到苏洄发了许多关于装置艺术的邮件,大多都是询问她的建议,但贝拉却说,他大可以自由地创作自己想创作的内容,并且十分慷慨地表示,制作所需要的所有材料,她都会提供。
苏洄很感激,觉得比起现在的自己,这位琼斯小姐的确是更好的对象,她美丽、善良、充满亲和力,且情绪稳定,相处下来几乎没什么缺点。
听卡尔说她和宁一宵同是s大的学生,是校友,父辈和宁一宵也有生意上的往来,无论从什么角度看,都很般配。
这段灰暗的时间里,苏洄一直住在医院,等待外婆手术,他自己的病被药物控制得很好,至少情绪没太大起伏。
不过期间发生了一件令他心情好转的事——不久前匿名购买了他作品的藏家,通过邮件联系了他。对方的邮箱是一串数字,看上去是新注册的。
邮件是晚上发的,苏洄第二天早上才发现。藏家向他问好,表示了他对作品的喜爱,并且很真诚地鼓励了他。
这种来自陌生人的善意令他觉得温暖,或许这份藏品对苏洄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,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收藏给了苏洄很多帮助,这些苏洄都铭记于心,一直想要当面感谢。
于是他也回了一封邮件,大约是自己最近的心情影响了行,再次收到回复时,对方竟然询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不顺利的事。
或许是无人可倾诉,外婆不可以,梁温也不可以,医生也没办法依赖,马上要步入人生新阶段的宁一宵更加不是一个好的选择。苏洄下意识对这位善良的陌生人产生了短暂的倾诉欲。
但他的措辞很平静,也很简短,用尽可能简单的表述概括了最近发生的事,但抛开和宁一宵有关的一切。
对方回复了他。
[我很抱歉。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,请尽管告诉我。]
苏洄想了想。
[这样就很好,不需要更多帮助了。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?]
隔了许久,才收到他的回答。
[sean]
肖恩。苏洄在邮箱联系人备注了他的名字。
这些天在医院里,他经常和肖恩联系,邮件不像即时通讯软件,没那么快,节奏并不急迫,他无需为每一个即将到来的对话而不安,可以很松弛地与这个善良的陌生人交谈。
对方会祝福他的外婆,也会不逾矩地关心他的生活,还会发一些不算太幽默的笑话。
有时候苏洄看到并不觉得好笑,便去做了其他事,过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,对着水壶轻笑出声。
[sean:我像这样联系你,你会觉得困扰吗?会不会打扰到你的私人生活。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