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喝药?” 温客行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喊得季沉一抖,她抱着膝盖弱声瑟瑟:“真不……不想喝。” 这几日已经被灌了太多苦汤,不消闻着药味,便是瞧上一眼,就应激一般想要逃脱。 “瞧瞧瞧瞧,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,连成岭都能一下把你打趴下。” 温客行一手叉腰,一手指着季沉羸弱的身板,嘴上不停教训着,“还敢在这胡乱折腾,要不是你命大遇到了岳阳派弟子送你回来,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坐在这儿说话?” “我……缓一缓,”季沉头痛认输,好声好气同温客行打着商量,“缓缓再喝行不行?” “喝!” 可季沉不是周子舒,温客行才不吃她示弱迂回这一套,气势汹汹地夺过韩英细心晾好的汤药,直直怼到季沉面前。 药材独有的苦气扑面而来,热浪裹挟着苦辛令季沉连连后缩。 悄悄抬眼觑见温客行瞪眼,又怂趴趴地坐了回来。 “喝,我喝,没,没说不喝……” 季沉弱弱地接过药碗,试探性地抿了一口,随即引出了胃肠一阵应激似的抽搐,“我……er~” “不,不太行。”季沉难受地捂住嘴,身上插着的银针晃得一颤一颤,勉力忍住干呕。 “老温。”周子舒见状忙朝着温客行轻喊了一声,眉间带了些许的不赞同。 “温公子你别凶她。”韩英也跟着劝和,端来一杯温水给季沉顺气。 见这二位终于开了口求情,季沉宛若见到救星一般,忙不迭地连连点头。 “你们这一个两个的,就我一个成大恶人了呗。”温客行气乐了。 周子舒从善如流,十分懂得为温客行顺毛:“你可是温大善人,大人大量。” 季沉总算回了魂,难得没有同温客行呛声:“我这几天被人强灌了不少药,有毒的没毒的全试了个遍,您大善人能不能行行好饶了我?” “那正巧了,这药是解毒的。” 让毒毒死我吧。 季沉麻木地看着温客行,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,终于温客行无奈摊摊手:“行了行了,你是病号你最大,不喝药,多扎几针行不行?” 季沉飞快盘腿坐正,咧嘴一笑:“成。” “被毒蝎接二连三盯上,你可真够倒霉的,”温客行一边扎针一边念叨,“不过那夜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把你抓走,是那蝎王亲自动的手?” 季沉神色一黯,蔫哒哒摇摇头,“是招……青招。” 温客行道:“越州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?” “正是。” “这么些年都没能识破那小丫头,你这眼力可真不怎么样。”温客行忍不住啧声,“命也不怎么样。” 季沉没有反驳,只是脸色愈发苍白,手指忽地蜷缩起来,隐隐颤着。 全心都在疼,季沉闭了闭眼,轻轻笑了一声,“是我傻。” 傻子一样地笃信青招这七年来是真心实意的。 可若连相依为命七年的青招都不能信,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令季沉全然信任呢? 季沉在毒蝎的几日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,青招究竟是何时悄无声息倒戈的。 或许她自接近季沉以来,从始至终都是别有图谋。 那对于昔日仅仅十多岁的青招而言,也太可怕了些。 季沉脊背不由生寒,寒意直直透彻心底,浇灭了她心头仅剩的一点温热。 几个人都没有了说话的意思,使得屋内空气几乎陷入凝滞。 “你可不傻,你本事还大得很,”温客行见季沉兴致不高,便转移了话题道,“虚弱成这样还能从毒蝎逃出来,我们东奔西跑地找了你四五日,你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。” 季沉轻叹:“是我运气好……”略略讲了她是怎么从毒蝎老巢爬出来脱身,很是有气无力。 周子舒突然开口问道,“送你回来的岳阳派弟子,看起来和你熟得很,他们……与你有旧?。” “……”季沉沉默了一瞬,嘴上组织着措辞,“沾泥带土的交情,可是有什么不妥?” 地里拔出来的兄弟两枝花,沾泥带土还新鲜得很嘞。 “……没事,”周子舒似乎试想了一下什么叫沾泥带土的交情,想象失败后只道,“你交友还挺广。” “那可不,”说着季沉略带深意地看了温客行一眼,张了张嘴,“我遇到的妖魔鬼怪可也不少。” 一个“鬼”字咬得尤其重,带了些许挑衅的
意味。 温客行手一抖,差点将银针扎歪。 “嘶——痛!”季沉炸毛。 温客行,温大善人,你是故意的。 “行针期间别乱讲话。”温客行胡乱叮嘱一句,敷衍得心不在焉,随后心虚地飞快瞟了两眼周子舒,见人未曾神色异样才放下心来。 季沉很懂眼色地闭了嘴。 一套行针下来,季沉脏腑的痛感消退了不少,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放松些许。 “多谢了啊。”季沉朝温客行笑笑。 温客行收了针,皱眉道:“我这针只是让你好过一点,想要治病固本培元,还是要尽早寻一位比我靠谱的医师来治。” 话头顿了顿,似是不忍心说出真相,却还是狠心讲出事实:“脏腑衰弱,一身之气将绝,再拖下去,莫要说四十岁,这个冬天都难熬。” “怎么会!”韩英闻言急道,“庄主给的药,一直都是按时吃的。” “阿絮的药只能对症医治她体内残存的寒劲,寒劲一除,身体确实会有暂时的好转,并不能根治这五脏六腑衰败枯竭,”温客行一边严肃纠正着,一边为季沉渡去一道浑厚真气,“你虽说早些年遭受折磨身子虚弱,但绝不至于出现这假神将死之兆。若说是你身体饱受磋磨药石无医,倒不如说你这几年压根就没有好好医治过。” “你若是死了,便是被旧年伤病活生生拖死的。” 温客行最后说得毫不留情,这也是为何温客行一定要季沉喝药。 季沉被温客行的话惊得不轻,无奈与疑惑全数涌上心头:“天地良心,我喝了七年的药,喝药的次数比吃饭还多。” “况且我假死后两个时辰便有人为我医治了,那位医术卓绝,开了药方交给招招……” 虚弱的声音猛然一顿,季沉难以置信般睁大了眼睛,随后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。 她喝了七年的药,全都是假的。 季沉惨白的脸咳得泛出一缕红晕,如残灯复明一般。 韩英不安地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板,轻轻抚着后背顺气,满脸的忧色:“药……是假的。” 大巫与七爷绝不会害她,能瞒过不懂医理的季沉,又深受季沉信任的,也只有相依为命七年的青招了。 思及至此,韩英更加担忧了,顾不上心底一贯的克制与束缚,揽过季沉颤抖不已的肩头,慌忙安慰道:“你别动气,别动气,我们,我们即刻去南疆,去寻大巫,大巫一定有办法……” 季沉没有应声,半晌才抬起头看向温客行,平静得就像不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样。 但是她此刻早已心乱如麻,完全不像明面上镇定,甚至不知道下一刻该做点什么。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无波:“多谢你。” 温客行还想再说些什么,却被一旁沉默着的周子舒扶住肩膀,暗暗摇头。 旁人不了解季沉,周子舒却清清楚楚地记得,当年季沉提刀架在赫连翊脖子上时,脸上也是这般表情。 他们是不好再刺激她的。 “老温,走吧,”周子舒拉着温客行朝门外走着,最后看了一眼韩英,“这里就交给你。” 屋内只剩下季沉与韩英二人静默难言。 季沉回味着这七年青招的雪中送炭,可身上的痛意一点点向心底蔓延,将她从回忆中扯回现实。 这同样是来自青招的雪上加霜。 季沉颓然阖眼,竟轻笑出声来,讽刺至极。 “是我活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