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个被氏神庇佑的家族,都有着专属于自己的祭神仪式,钟氏以钟为姓,祭神从来都是以钟为首,钟氏大宅鸣钟后,各种乐器齐奏。
息城从前不说每个人都会乐器演奏,每家每户也总有一两个人会。那些年长的老人,时常在家门口,闲聊时手里都爱带着自己的乐器,若是有兴致了抬手就是一曲,拨弦的敲鼓的吹奏的,凑在一处一齐弹奏。
街头巷尾,常能听见此处弹琴,别处吹笙,互相合乐,皆怡然自得。
便是孩童,从小生长在这处乐声不停的息城,看着长辈邻里吹拉弹唱你来我往,也会自然而然地开始学习各种乐器。
此处众多的钟氏族人,尤其喜爱在生活之余,用乐声打发闲暇时光。
往前追溯几百年,那时的息城才是最热闹的时候,街上卖各种乐器的店繁多,随意在街边找个晒太阳的耄耋老者,或是做游戏的垂髫小儿,都能弹上一曲唱上一段。溪渠边,莲塘里,浣衣采莲的女子歌声清越。
从前的祭神仪式,几乎是全城人一同祭祀,家家户户共奏祭祀曲,所有人走出家门,那是一个由欢声笑语与乐声组成的队伍,从早到晚不歇,不断有人加入,尽兴热闹。
据说,钟氏的氏神喜欢这乐声,也喜欢这样的无边热闹。从他诞生起,成为氏神开始庇佑族人以及这一方天地,使人们在此安居乐业,人们便怀着感激之心,弹奏乐器取悦报答氏神,如此一代代传下来,直到如今。
那曾经不歇的乐声,随着钟氏神的消逝而慢慢消失。
并非天灾**,只是地气改变,各处氏神都在缓慢失去力量,钟氏族人繁衍至今,人数越来越少,还不断有人离开此处去往更繁华之地,曾经的息城不复往昔。钟氏神的衰弱与钟氏的离散,互相影响。
盛衰变化,本是天道循环,然而,代代居于此处,代代侍奉氏神的钟氏族人,如何肯接受氏神消失,又如何肯看着家族走向衰亡。
对于即将消逝之物,哪怕知晓抓不住,人们仍会徒劳地伸手去抓。
对氏神消失,不再回应他们这件事,人们惶恐至极,悲伤至极,于是钟氏如今的族长做出决定——祭祀。
久远之前,在东洲仅有一个王朝时,钟氏这一支的祖宗便是王朝内负责祭祀祭天,敲钟的司仪。那时的祭祀,乃是用人牲,即是杀戮活人作为祭品。
钟氏族长与族中不少人觉得,若是学习先人,用人牲祭祀,或许可以召回他们的氏神,使他重临人间。
最开始,他们用监牢内穷凶极恶的犯人来祭神,结果这样绝望之下的尝试真的有用,本来即将消逝,再也没法给他们任何回应的氏神忽然间又展现了神迹——他的神光笼罩了钟楼,那淡淡的光芒鼓舞了所有人,人们载歌载舞,庆祝氏神回来。
然而好景不长,氏神留下的气息仍然在不断减弱,慢慢的,人们发现从来不生恶疫和妖鬼的息城,竟然出现了一些害人的鬼怪,有孩童被妖物抓走,有人迷失心智癫狂食人……氏神真的不能再庇佑他们了!
钟氏族人们开始觉得,是否是祭祀还不够,所有犯人都被投进钟楼祭祀后,仍然没能延缓氏神气息消散的速度,他们将目光放在了族人身上。
“或许只有血脉相连的族人作为祭祀,才能再一次唤醒氏神。”他们决定再一次做出尝试。
无法接受的钟氏族人逃离此处,留下的人则无法抗拒多数人的决定,每一户都要献出人,用来祭祀氏神。
钟氏大宅前,许多人弹奏乐曲,然而除了这听上去欢快的乐曲声,没有半点欢笑。
如罗玉静,她只能看见那些祭祀果品以及香柱的规格有多么隆重,看见这大宅在灰暗天空下令人感到压抑。而在苦生眼中,无数快要压抑不住的戾气与怨气从那大宅内部往外发散,又被一股微弱的力量阻拦。
许多厉鬼气息混在一处,他们随时可能冲破那岌岌可危的屏障,而眼前的这许多人,还在不断增添怨气,对于高悬在头顶的屠刀浑然不觉。
罗玉静抱着不停颤动的诛邪剑,见苦生将那些随身杂物放下,领着她走向人群汇集的钟氏大宅门口。
随着那接人的大轿子被抬过来,大宅门口人群之首,一个老者敲了敲一座小钟。乐声瞬间停下来,从前后几个轿子里下来几十人,这些人木然又恐惧地站在一处。
作为钟氏族长的老者说道:“今年的祭祀,有些特殊,大家都清楚,为了让我们的氏神回来,我们不得不献祭族人,这也是无奈之举。诸位牺牲自己是值得的,你们所有人的名字都将记录在族谱记事中。”
“吉时已到,进门吧。”
大门缓缓被打开。
突然——
“嘭——咚——轰——!”
巨大的声响惊住了所有人。
原本摆在钟氏大宅门口的一座小钟,半人高,十分沉重,现在它被人一脚踢得滚落出去,砸破大宅厚重大门的同时,那钟也喀嚓裂开。
钟氏众人哗然,霎时间喧闹起来,有人痛惜这钟,有人大怒要抓住捣乱的贼人。
“捣乱的贼人”一脚将钟踢出去后,便那么光明正大站在铜钟摆放的原地,背上甚至背着一个人。对着如此多群情激奋的人,他不仅不怕,还没有半点要逃跑的意思。
钟老族长看着破碎的钟和大门,气得颤颤巍巍,大喊:“哪里来的放肆道人,给我抓住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