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 离邺
"幸亏方才走得急,没有吃东西,否则这么多的饭菜怎么吃得下去?"
莫小丰庆幸的念头还未消散,很快便感觉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一种尴尬和别扭:包括高阳王源斌在内,二三十双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。
天啊,众目睽睽之下,再美味的佳肴这么吃起来,不也成了味同嚼焟了吗?
春草看出了他的尴尬,主动走过来提箸为他夹着菜,趁机提醒道:“浅尝即可。娘娘牵挂公子一路上的饮食起居,特准小枣随公子同去洛阳。"
莫小丰感激地冲春草点点头,也趁机问道:"陛下和娘娘为何不在宫里见我?”
“咸阳王暴薨,公子宜从速离邺。"春草压低声音,向莫小丰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。
春草透露的这个消息如此意外,以至于源斌一行人走后好久,莫小丰仍没有回过神来。
无疑,咸阳王的离奇暴薨必与齐活焚毁的西朝诏有关。说不定也和孙迁坠亡一案有牵连。可是,仅凭一份真假难辨的敌国诏,和尚未经查实的一些蛛丝马迹,难道就能迫使贵为当朝太宰,宗室首望的咸阳王畏罪自尽吗?
“公子,天子授予节杖,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?"小德子因见他神色怔忡,只得壮着胆子提醒道。
“哦,叫他们整装列队,暂在衙外候着。你去把祖法古叫来见我。"莫小丰对自己是否该在这个时候离开邺道一时拿不定主意,想听听祖法古的意见。
“祖先生今日一早便出去了,小的去看看他回来没有。”小德子答应一声,转身朝祖法古歇宿的客房走去。
莫小丰回到正堂又发了会儿呆,便看见祖法古带着个面生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。
“法古一早便到省里领受了印信,又去向司马令辞了行,主公久候了,还请恕罪。”祖法古进得堂来,边躬身行礼,边陪笑解释道。
“他是谁呀?”莫小丰见那小厮仍站在祖法古身后,傻呵呵地冲自己咧嘴笑着,沉下脸问道。
祖法古回头发现那小厮直挺挺地杵着,浑然不知礼数,急忙强扯他跪倒在地,低声训斥道:"快嗑头,拜见主公。"
小厮被他拉得向前趔趄着扑倒在地,只管遵命一个劲儿地嗑起头来。
“回禀主公,他是法古远房的一个外甥,名叫王大亮。法古想带上他一同去洛阳赴任,遇事也好差他来向您禀报。"
莫小丰依稀记得祖法古的那位相好也姓王,心里冷笑一声,说道:"叫他先退下,到值房候着,我有话要问你。"
祖法古呵斥着王大亮向莫小丰道了谢,离开了公堂,又心虚地解释道:“小子没见过世面,待到洛阳我调教调教,就不会这般无礼了,主公莫怪。”
莫小丰哪有心思理会他夹带私人的勾当,清清嗓子,问道:“你去见司马令时,没有什么异样吗?”
祖法古却会错了意,连忙说道:“依例,部郎外放,应向本部尚辞行的。可主公也知道,如今度支尚出缺,法古只得去向司马令辞行了。司马令并不认得法古,片言只语就命我告退了。”
“据此看来,咸阳王暴薨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。"莫小丰暗自思忖着,招手示意祖法古近前来,压低声音告诉了他咸阳王暴薨的消息,并问道:“你觉得,我现在离京,合适吗?”
祖法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,半张着嘴好一会没答上话来。
“祖法古,你说,咸阳王他怎么会死了呢?”莫小丰追问道。
祖法古回过神来,反问莫小丰道:“杨司马可知咸阳王已薨?”
莫小丰回想起昨晚杨遵提前离去的情形,猜测着答道:“昨夜杨先生接报,说是城里出了点状况,须到当场察看,自此便没再见到他,应当已经得知消息了吧。"
祖法古注目摆放在案上的节杖,当即拱手说道:“天子节杖已授,主公当立即启程。”
“可是…咸阳王死得也太巧了吧。会不会…"莫小丰仍心存忐忑,想听听祖法古对咸阳王死因的看法。
“主公恕罪,法古僭越了。”祖法古躬身一揖,转身冲堂外吩咐道,“小德子,整队备马,太原公要启程了。"
没有一位朝臣府僚送行,莫小丰在祖法古的催促下,几乎于邺都暴风骤雨倾盆而下的同时,离开了这座名义上由他主政的都城,登上了东行之路。
而许多天以后,莫小丰才获悉,就在他离开邺都的当天,以咸阳王离奇暴薨一事为导火索,京城朝野相继发生了一系列令人瞠目结舌的变化:
首先,咸阳王的暴薨直接导致了孙迁坠亡和西朝诏案成为了无头公案,彻底打乱了大将军贺崇欲以此两案为突破口,向朝中宗室和勋贵发难的部署。为顾及皇帝的体面,贺崇不得不授意御史中尉崔昂撤回对咸阳王谋逆的弹劾奏章,以尊崇的礼仪厚葬咸阳王。这么一来,原被列为主要打击目标的宗室势力就获得了十分难得的喘息机会。
不久之后,高阳王源斌献其两妹于贺崇,主动投向贺氏,因而被册命为太常卿,取咸阳王而代之,俨然成了宗室之首。
暂时放过宗室势力的同时,贺崇却加大了对勋贵们的打击力度,以御史奏劾违抗“括田令”为发端,竟将曾随贺浑起家,贵为尚令的司马道宗收捕下了狱,连带着又贬黜了一二十家贺氏姻亲,旧属,并奏请皇帝允准,废止了实行数十年之久的论年资升官晋爵的停年格,颁发察举令,推行中正定品和朝廷试检相结合的选官制度,一时间关东为之沸然。
朝堂之外,定国寺和住持僧贤遭了殃。由于神秘的“白无常”恰在咸阳王暴薨的当晚又出现了,关于咸阳王被无常索命的传言不胫而走,使得邺都的街头巷尾更平添了诡异的气氛。这时,有人忽然想起,就在几天前,从官府透露出的定国寺住持僧贤禅师施法掌毙“白无常”的传闻。于是,便呼朋唤友地前往定国寺找僧贤讨要说法。
数日之内,定国寺和僧贤便成了邺都小民百姓关注的焦点,以及发泄不满的目标,反而对朝中正在进行的残酷清洗不是那么在意了。
贺崇对此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,只在集中精力打击勋贵的间隙,将负责京几治安的杨遵唤至府上,责令他妥善处置百姓围攻定国寺事件,务须确保寺内僧人安全,不出乱子。
杨遵无奈,只得调集人手每天到定国寺维持秩序。同时,他则乔装潜入定国寺,当面向僧贤致歉,并苦劝僧贤暂时离京,避避风头。
僧贤虽然听从劝说,在杨遵的安排下安全离开了邺都,但经此一事,使得杨遵懊悔之余,对本来认为虚妄不经的“白无常"开始格外留意起来。
单四没能从定州带回雪隼的任何线索,齐活也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,紫陌驿纵火一案似乎陷入了僵局。
伴随着邺都朝野接二连三地发生变故,蛰伏于邺都内外的各国谍候却分外活跃起来,各种消息,密报正源源不断地传向关中长安,江南建康,还有塞北的龙城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