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实的葬礼尚在筹备,这当口下却又出了另一件事。
杨青罗自从那日被顾景庄拉回家后,便整日浑浑噩噩,过了一夜话都说不利索,整个人颠三倒四,疯疯癫癫的。如此又过了两日,竟然发起疯来。
她手舞足蹈的抓自己的头发,诡异的对众人大笑,净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。
“呵哈哈哈,伯父真是活该……谁让他要把家产都留给她……我本来不想对他下手的,可是娘说,娘说……如果让他活过来,我们都得死!”
“伯父,不是我,不是我害你的!都是我娘逼我的……你不要把我的云实带走!我求求你!求求你!”
有时候她会死死抱住家丁婢女的腿,披头散发,哭声凄厉尖锐,像一只厉鬼般苍白憔悴。渐渐的,大家也从她嘴里听出了一些端倪。
原来当年杨老爷不是病危而亡,实是被杨青罗母女二人联合下毒毒死的。
此闻一出,惊骇了整个京池城。这桩陈年旧事又被翻出,成了最时新的谈资。看来这杨家,不垮也要垮了。
“那这么说,当年所谓颜姑娘与杨老爷苟且**也是她刻意编造的咯?”
“那可不是吗!你想啊,颜姑娘名声臭了,这杨家家产可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么?再说了,当年顾大人一门心思要娶颜姑娘,被她那么一闹,这亲事准得黄了。她这才有机会登堂入室啊,否则以颜姑娘的姿容,顾大人怎么看得上她那种货色?”
“这事还真没说错。当年我还听说,那杨青罗曾经因为一个丫头帮腔颜姑娘,把那个丫头的嘴都打烂了,这事最后还是颜姑娘帮忙摆平的,不然还不知有多少闲话传出去呢……”
“照这么说,那颜姑娘可不是受了十多年委屈了?哎,果然天妒红颜,生得那么美,也难怪别人眼红嫉妒了。”
“咱们当年也是受了杨青罗的蒙骗,不然怎么会平白冤枉了颜姑娘,只是苦了颜姑娘这么多年屈身在琼楼……最毒妇人心,我真是心有余悸啊,看来以后得对我家婆娘好点了……”
温龄出来采购药材,正与风弄坐在一间茶屋中饮茶,听到的尽是这种虚言假意。不是风凉话,就是开脱辞。
风弄听了他们说话,突然道:“夫人,你说这世间的人是否都这样冷漠虚假?”
“事不关己。旁人的事,自然是作为谈资了,否则呢?让他们跪下给阿颜认错吗?所以事情越大,闹得越兴起,这些人越是喜闻乐见,津津乐道。”温龄冷着眼斜睨了一旁的人。
那几人调笑了片刻,又转移了话题,他们不自觉压低了声音。温龄听到他们交谈中的名字,心中顿时好奇,竖起耳朵仔细听着。
“哎对了,最近朝廷中的事情你们听说了没?就是那李国公的公子李卞,被收押到刑部大牢去了,听说正在调查,不日便要审理了……真说不好会有个什么结果。”其中一人悄声道。
“啊?李国公权势滔天,这几年李公子横行霸道,他不都给他兜住了么?怎么还会出这样的事?”
“我听说啊,他串通了娄州的知府,竟然强行征买了当地雇农的土地,这两年收成又不好,那家人被逼的没法,竟然在家中上吊死了,听说只留下了一个十多岁的幼子……”
“征买又不是强征,护国公那么大的本事,这种事过几日就平息了,有什么稀奇的。”另一人插嘴。
“说是征买,给你一个铜板也算是征买了不是?这事还算是小事,这后头还有后续呢……这事啊,本来不该传到京池城的,可不知那家中的幼子是怎么逃脱的,竟然跑到京池城来喊冤,这么一喊,嘿竟然还真传到了王上耳朵里。”
几条人命算是小事?只怕要的不是你们的命吧。温龄心中冷笑了一声。
“最近极舟江沉船的事闹得沸沸扬扬,他这状告得也太是时候了,此事一定不简单,只怕后面大有章……”
“再大有章也跟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扯不上关系,罢了罢了,别再说这些了,小心引火烧身。”
原来那李卞在娄州,以各种名义“征买”了当地田地,记在各路富家名下,以此笼络豪门大富。虽然那土地仍旧是雇农耕种,可除了上交朝廷的苛捐杂税外,还要额外上交租赁的钱粮。
东琅国农人生活困苦,尤其是雇农。这无异于落井下石,雪上加霜。其中有一家人被逼迫走到了绝路,这才选择了自尽。
可李国公有权有势,这种低贱的人命,稍稍一抹,做一做手脚,就能自生自灭了,并不足以引起如此轩然大波。温龄心知还有后,正待耐心听。可他们说到此处,便起身走出了茶屋。
她自然联想到了王亦阙,能在别人的地盘上如此稳准的给敌人致命的一击,除了他的手笔,她实在想不到还会有其他什么人。她遂立刻与风弄回了家中,来到王亦阙房里,端坐在柔软的蒲团上,直着身板凝视着王亦阙。
“怎么了?”他合拢手中的册,仰起头问。
“李公子害死了那家人,却不足以受牢狱之灾。后来,后来又出了什么事?”温龄眉头紧蹙,面色严肃。
王亦阙行到她身边,拉过她的手道:“这些事你不用管,我会处理好的,你不要徒添烦恼。”
温龄反手抓住了他的手,目光沉沉的注视着他。
王亦阙微微喟叹,揉了揉眉心,道:“这事说来也没什么,是他多行不义必自毙而已。”
娄州紧紧挨着极舟江,漕运这么大一块肥肉,谁都想沾上边揩一点油水,李家自是不必说。只是这李卞实在贪得无厌,在运送陶人的官船上夹带了一些其他东西,其中就有私盐。私盐也就罢了,只要不太过分,东琅君王对这等图利之事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。
关键不只是私盐,还夹带了超量的陶人,且是用以供战的陶人。
隶属朝廷的供战陶人,都是按照批量生产,数量和质量都会严格把关,通常来说不会出现什么差错。但是这政策中总是会有那么一些小漏洞。钻了漏洞,每年多制造那么几百具陶人,运送到京池城私下贩卖,那利润也是相当可观的。毕竟官家的陶人比私窑的陶人相比,可不止一个天差地别。
对朝廷伸手,私下贩卖官陶,这才是王上最大的忌讳。
温龄思索片刻,又问:“此案的最终结果会怎么样?”
“怎么样?”王亦阙勾了勾嘴角,“李国公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死。可即便他竭力作保,最宽恕也是流放。”
这一牵起了头,后面庞大复杂的交易脉络就会被连根拔出,李卞不是最主要的得益人,可这背后的势力也不会让他有翻身的机会。
流放,当然不会流放到鹿血地。最有可能的地方,就是流放至南境。
这南境是谁的地盘,一想便通了。
“如此一来,流放与死刑也没有差别。”温龄道。
“不。世事难料,也许他们还有后招也说不定,我也不是万事灵通的。”王亦阙托着下颌笑道,“对了,我听说杨青罗疯了?”
温龄怔怔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笑容,心中轻轻颤动,竟然有几分害怕。
杨青罗的疯癫也来得十分蹊跷,也许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