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他醒的很晚,也没什么食欲,在床上躺了一天,话都懒得说一句。
一直到傍晚,段小双找来红鲤,要了一匹白布,将其裁成大大小小的正方形。他一个人坐着窗前,披着发,仔细地用丝布叠出一朵芍药。他叠得很慢,步骤又繁琐,稍有不慎,整朵花便散了,恢复原状,前功尽弃。段小双愣愣地看着,半晌叹口气,又换一张继续叠。
红鲤在一旁看着,说:“公子,我帮你吧。”
段小双摇了摇头:“不用。”
他其实动作有些笨拙,做了很久也没有成功,直到银月高悬,一朵白芍药才在他手中成型,又用木枝做梗,插在素色的瓷瓶中。
月光如水,倾泻而下,远远看去,还真像是一朵刚从枝头采摘下来的白芍药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段小双就这么倚在床栏看了一夜,心里难以平静,他想到了死去多年的娘亲,也想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,最后想到的是风津城。他在这里出生,也曾经在这里死去,按照预想,他百年之后,尸骨也会埋在某座不知名的山中。坟冢落花,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。
但是现在,段小双不得不重新计划,他要离开风津,兴许不再回来。
九月二十一,段小双身穿素白长衫,额前戴着同色抹额,早早出了门。邬樢按照连珩的命令跟着段小双,在城西江陀寺山脚下,段小双就不要他再跟着了。
段小双道:“上下山的路只有一条,我跑不了,我只是想单独和我娘说说话。”
邬樢没说什么,只是注视着段小双的身影消失在山林之中。他给段小双留了大半个时辰,时间一到,他就施展轻功掠到山上,却只在墓前看到了白芍药花,是段小双拿着的那一朵,周围并不见段小双的身影。
他眉头一跳,并没有慌乱,折身到江陀寺,在一处菩提树下看到了段小双。树下有一石桌,段小双在右,对面坐着一个面容狰狞的男人。
邬樢远远看着,没有靠近,却依旧能够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。
段小双手指搭在桌上,姿态闲适,说道:“早在钱庄初设时,义父和方垚就有分歧,后来更是没有和义父商量就拉了常思之入伙。常家是方垚扶持起来的,表面是三家共同管理钱庄,利益均分,实际可不然。”
周僧哼道:“陈年旧事我知道的比你清楚,如果你只有这些消息,那就不必说了。”
“是么,那就说一说我知道而你们不知道的——”段小双淡笑道,“关于叶丹阳的死。”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“当年他们二人矛盾最激烈的时候,明里暗里都对对方动过手脚,最后却又握手言和,方垚主动邀请叶丹阳做酒水生意,并向叶丹阳让利一成,许诺商路打开之后,万事以叶家为先。”
“叶丹阳瞒着方垚做了一笔大生意,为了以防万一,那一趟是他亲自带队押送的。他带着我一起,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并不知情。”段小双轻声叙述,周僧没有开口。
“在回程的时候出了意外,我们遇到了流寇。”段小双叹口气,继续道,“后面的事,你就都知道了。”
叶丹阳受了重伤,坠崖而死,段小双眼伤复发,若不是遇到赤旗军,他也会被流寇乱刀砍死。
周僧接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,只见到了昏迷的段小双,段小双醒来之后,带着周僧下到崖底寻找,也还是一无所获。回到叶家之后,段小双难免受到了叶家人的诘问和刁难,他旧伤未愈,被绑着在叶丹阳灵堂上跪了三天,表面是义子,待遇却不如家奴。
之后,段小双又带着叶家人沿着路线找了几遍,依旧没有找到叶丹阳的尸体,叶家人终于死心,抬着空棺椁下葬,段小双也得以喘息,有空处理赌坊那边的烂摊子。
周僧一开始十分怀疑段小双——他被叶丹阳伤了眼睛,险些瞎了,却毫无怨言,言听计从,这很不正常——周僧和叶丹阳说起,叶丹阳只笑说自己训狗有方,并表示自己会多加注意,若是段小双不听话或者没用了,自然就可以丢掉。
接下来三年间,段小双和梅家再无来往,梅应雪寄回来的信到了他手里,他会先给叶丹阳看,再当面烧掉。
叶丹阳还打趣说,若是你一直不回信,这小子回来找你怎么办。段小双想了想说,那就按义父的想法,把他骗出来绑了杀了。叶丹阳说,杀了?段小双点头,杀了。
叶丹阳哈哈大笑,摸着他的头,夸他有他当年的风范。周僧看在眼里,愈发觉得段小双这小子心思不正,面目可憎。
内容未完,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叶丹阳死后,段小双的表现不似伪装。他接手了赌坊后的六七年,对叶丹阳的遗孀多有照顾,即使叶家人陆陆续续迁居到外地,逢年过节,段小双会上门拜访,清明忌日,他也会去叶丹阳墓前祭拜,风雨无阻,从不缺席。
段小双一不避讳自己的身世,二不隐瞒叶丹阳对他的提携之恩,他对很多人说起,斋岳赌坊始终姓叶。周僧每年从他那里拿到的银两数额不少,凭他对赌坊和钱庄的了解,每年的收益并不足以支撑那些支出,段小双是往里面贴钱了的。
段小双并不爱财,也不吝啬,似乎真的就是在履行他的诺言,就像他在叶丹阳灵堂前对叶家许下的承诺,只是继承叶丹阳遗愿,将斋岳赌坊经营下去。
周僧曾经起疑,怀疑段小双曾经的所作所为都是伪装,但这世上真的能有人能数年不漏破绽,如履薄冰地过每一天吗,周僧不信,所以他渐渐打消了对段小双的怀疑。
叶丹阳的死确实有诸多疑点,不然叶家也不会一直揪着不放,而方垚渔翁得利,也不想再维持虚假的情谊,张开獠牙,对斋岳赌坊多番刁难。周僧不得不承认,若不是段小双,方垚会将叶家多年的基业吞并殆尽。
方垚是最有理由对叶丹阳下手的人,今日段小双约见他,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说:
方垚和流寇勾结多年,害死叶丹阳在前,侵害风津商贾利益在后,朝廷已经出手,方垚必死无疑。
周僧心中大骇,强撑着压下来,问他从何得知,又有什么依据。
段小双但笑不语,只说了两个字:“燕王。”
周僧呼吸几乎停滞,鼻尖一颗豆大的汗珠滚落,他问:“当真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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